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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创散文

即使云落浔江

作者:黄孔娇     来源:文学与传媒学院     责任编辑:黄远媛 吕明干     发布日期:2023-09-17     点击量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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用雪、舞女、海棠花来造句,可以得到一个川端康成。那么,在文字的潮汐里,“浔江”二字该如何从惊涛骇浪中,以文字突围,以风韵成名。

相比于南方水系中出名的长江和珠江,浔江更像是一个不敢谵妄的存在。在“大红大紫”与“泯然众人”间,它走向了平静的命运。浔江的水文里,写满了南方河流的前世今生。三分南注、七分北流,浔江以静默的姿态,夜以继日地静静流淌。

浔江,这个历史上称为“古宜河”的古老运河,源于金紫山南麓,最后汇入融江河畔。古书籍《元和志》中曾记载:“浔江,水陆要冲,候藩朝觐,要甸贡赋,舟车相望。”由此可见,浔江作为南北交通的大动脉,奠定了后代商贾往来、商埠坐落的格局。在明王朝时对它进行的裁弯取直、疏浚改道,使得浔江从此枯水无断流,船运达南北。

鲜为人知的是,在明朝的早些时候,浔江曾一度被人误解为不拔之地、不吉鬼蜮。明代诗人钟芳曾留诗一首:“迢迢临江隈,百忧结怀抱。悁此瘴毒地,妖氛日撩绕。”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,人们对浔江这片区域望而生畏。只是,历史的转折有时难以定下界限,兴许是第一个鼓起勇气将第一支船桨划过浔江的人,那些泛起的波澜足以给浔江正名,自此,浔江得以赴死而生。

江边的小镇几乎伴水而生,浔江涌起的淤泥使得这里形成了大片的冲积平原,这里的人们几乎靠山吃山、靠水吃水,以舟为室,浮家泛宅,在浔江河段以捕鱼为生。一棹渔艇,放逐中流,日落而息,满载而归。无论是水中航运、湖面捕鱼,还是河滩种植、岸边嬉戏、十里八乡的民俗活动,都能深深地感受到他们倚水而居、和谐共融的内在关系。

幼时,我与外公临河而居,早已对这里的一草一木、一景一物熟悉至极,且有着十分深厚的感情。在认识浔江之前,我对这条江的想象来自外公。他的一生只有两条河流在心里流淌着,一条是浔江,另一条是他心中属于自己的河流。只有渐渐长大且有了自己的自主意识后,我方能联系起在浔江岸边依水而居的那些时光,只有那时,我与外公才有了一些遥远的共鸣。

我很好奇,记忆是否真的会因为历史的脚步而变得逐渐粘稠,浔江把记忆留给了外公的父亲,外公留给了我,而到我这里时,那些如数家珍似的回忆仿佛停止了流转。很小的时候,那条江对于我来说并没有太多特殊的记忆,剥离了与中国旧时代相关的语境,在那时,它在我心目中,只能代表一种有关的物质、一种审美与想象、一种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藕断丝连。浔江似乎更像一个载体,过去它不曾自决命运,如今它变成了一个容器,容纳着许多人的吐纳生息。它将那些古老的、现代的、落寞的、辉煌的历史,沉默地隐藏起来。它不需要依附于任何文化,可也因此,找不到具体的乡愁。

记得小时候,外公与我就住在浔江岸边。那时,日子清贫,食不果腹,他每每到浔江中最湍急的河段去捕鱼捞虾。他力气正壮时,能划着船桨带我去吹吹浔江上的风;无力划桨时,他带我去岸边看百般红紫斗芳菲的花。无论怎样,我都能高兴很久。相依为命的感情与那条河流深刻联结,说不清,最后到底是我们在倚靠浔江,还是浔江把我们收留。那时,外公总跟我说,他待在这条江上太久太久了,久到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定居在这里,以及,有没有问过自己是否真的喜欢这里,等到发现自己对这片河岸有了感情时,他才恍然发现,时间早已过去三十年。他卖过河岸边挖来的野菜,在潮湿的软土上摔过跤,为了生计曾经奔波不止,偶然间温暖过别人,有时候也救赎过自己。浔江像是他身体里的血管,注入了太多不可言说的精神血液。

后来,水运逐渐变得可有可无。铁路、公路、航运等交通方式开始多样化起来,浔江在历史的浪潮中,几乎无人问津。富甲一方的商埠,再次被历史冷落。浔江接受了一切的冷嘲热讽,吞咽下所有大梦已空的滋味。我逐渐明白,离我远去的浔江与外公,原来正在以新的时间线,试图让我忘却,从我仅有的记忆中自行抹杀。

许是为了抢救没落的危机,人们决意把它逐渐变得商业化起来。浔江工程提上日程,河岸开始大修特修,岸边有了长长的防洪堤,有了防洪堤上面的杨柳树,有恢弘的观景楼,有网红小摊,有从未间断的、震耳欲聋的现代音乐。关于浔江,幼时所有的切身体会,如今却似大梦一场,慢慢幻变成光阴具象的影。如今芳龄二十三,偶然有时间再回到浔江岸边时,只见它触不可及的、从未变化的绿,见它如二十年前般温柔的风、见它形单影只。来不及犹豫,我借了一只很小的、只够一人容身的小船,划着船桨,在水域里游来游去。放眼望去,有一面是宽阔的支流,有一面是通行的大桥,有一面是寥寥几只停靠在浔江岸边的货船,另一面,是水中的我自己。

直到那时我才发现,它不知何时跳出了被安排的历史,让自己恢复冷静,随后蹲守在小镇边上,默默注视着这里几百年来的光景。南方水系里,它倔强也温柔。

后来,我长大了,看过了许多山、许多水,只有在那个时候,我才会一点一点地把浔江想起来,那些记忆中无字的诗行,就像苏轼打湿的松岗,元稹沧海,和李白的月亮,让我不断听见思念朗朗。

归还那只小船时,我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象。它自此在我心里住下了,永远的定居。那时,我望着浔江岸上一股股温柔的风,突然想到一句:“投笔归来,布帆无恙,稳泛浔江绿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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